黄安静随笔

01
    是谁的叹息。
    那沉重的呼吸。


02
    点燃又一支烟。
    我背靠墙壁，烟雾缭绕。
    隐约听到上课铃声，开了马桶盖扔进烟头。
    站立镜前。
    洗手，漱口，扒弄短发。
    以及，凝视自己的满脸雀斑。


03
   “报告。”我懒散开口。
   “陈雪！你怎么又迟到了？”讲台上老班一如既往的怒斥起来，”能不能有个女生该有的样子！看你吊儿郎当的……”
    照旧无视，我缓慢走进教室。
    刚坐上座位，身旁的李世德大嚷烟味好重。
   “蠢货，你能不能闭上你的狗嘴？”说着，我随手把本书砸到他身上。
   “陈雪！”老班下台拽起我的衣领，一巴掌上来。
    顿时，原本闹腾腾的教室无比安静。
   “我草你个老男人！”我大吼。

    又一次，罚站在办公室门前。
    能听到阿婆那长长的叹息。
    摸摸有些红肿的脸颊，我望向远处的绿丛。
    蝉鸣，追逐，欢笑。
   “走吧，雪。”阿婆拍拍我的肩，还是慈祥的模样。
    点点头，一同下了楼。
   “婆，老班有没有给我道歉？”
   “道啥歉啊，你是女娃，别老迟到，抽烟也伤身的。”
    我咧嘴扮鬼脸：“婆，我的脸肿了，是不是好好笑，嘿。”
   “咱人微言轻，娃受苦了。”
    阿婆抬起皱巴巴的手拭去眼角泪水。
    转过头，努力抑制住内心不住的翻涌。
    此时此刻。
    我需要一支烟。


04
    午后时分。
    早早来到校园。
    翘起二郎腿，嚼着口香糖。
    我斜视李世德走近。
   “同桌，今早上你挺能的啊！和老班狗咬狗哈。”他挑眉笑言。
   “别以为我和那老男人一样怕你，”我撇了个白眼，“不就是当官人家的孩子？算个屁。”
   “一脸雀斑就丑得不行了，嘴还那么臭，切！” 
   “得了吧公子哥，我好怕你哦。”说完，我将口香糖吐到他鞋上。
   “丑人多作怪！活该你没朋友！”
    李世德边说边换了座位，把别人的书随意放在我身旁。

    同学们稀稀拉拉的到来。
    一个女生似乎看到了座位被霸占，便坐了过来。
   “你叫赵敏娟？”我望着她从书包里翻出本子整理文具，竟不作回应。
   “小娟！我和你换了位子，你肯定不介意吧。”李世德凑近赵敏娟说。
    她仍不言语，却红透了脸。
   “我草你个狗腿子，滚你新座位去！”我做出呕吐状。
   “雀斑丑女发癫咯！”同学们如往常一般起哄起来。
   “Stop!”不知什么时候上了讲台的桂老师，拍拍手说，“上课铃声响了都没听到么？翻开英语课本念单词！”
    没心情念书，我只想打人。
    眼看刚才还咄咄逼人的一副副面容，现在反倒佯装顺从的乖学生。
    一股接一股的热浪冲上我心头。
   “陈雪。”桂老师轻轻敲了敲我的桌，示意出教室谈谈。
    又来一个势利鬼？我扬扬嘴角到了门外。
   “陈雪，你好像经常逃课吧？”
   “不是好像，是事实。”我望向天花板，漫不经心的答道。
   “每次都是跑去打篮球对么？”她扒开我紧握成拳的手掌，放上一片小小的卡片，继续说，“老师帮你联系了A市的体校，那里有很好的篮球教练…… ”
   “我草，谁去啊，你多管闲事干嘛？特么好好教你的单词啊！”
    她皱眉，叹息一声。
    而我则转身往洗手间跑去。

    在小小的隔间里，蹲在马桶上。
    开了打火机，燃了烟。
    大概是上高中前吧，我到破旧的发廊理了这干脆的短发。
    学会抽烟，也是那时候的事吧。
    每早每晚回家。
    对爸妈的恨只增不减。
    A市，那个车水马龙的地方。
    究竟有什么好的？
    吸干又呼出。
    抖落烟蒂。


05
   “雪雪，你又几天没去上课了？你还想让爸妈在外面操心多少！”
    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训斥。
   “我草，你俩说够了没有？在A市好好过你们的，管我干什么？还好意思让桂老师帮忙叫我去A市！”我在脏乱的房里大吼回应。
   “什么桂老师？我和你爸都不认识啊。对了，这回年末就接你过来念书。”
   “年末？”我猛然愣住，尔后说，“不会又是骗人的吧？那阿婆呢？”
   “不骗人，咱在这边终于混出点盼头了，肯定把雪雪接过来！不过，阿婆她老了，还是让她在镇上养老吧…… ”
   “我草，你们是不是白眼狼啊？自小把我扔给阿婆带大，现在自己发达了，就要留她老人家一个人？我草你麻痹，我没这样的爸妈!”
   “我看你这没礼貌没教养的样子，就是她老人家惯的！”只听爸爸抢过话筒大骂。
   “不带阿婆，就别想我去什么狗屁A市！”
    没等他俩开口，我先一步挂了电话。
    “雪，去吧。”原来阿婆一直站在我身后，“我老了，不去也行。”
    望着她哆嗦着双手，泪眼婆娑。
   “婆，我去上学。”

    走出这破烂而又常年漏雨的砖瓦房。
    在绿意盎然的巷子里被沙迷了眼。
    揩去，滑下脸颊的该死液体。
    还是烟更适合我。
   “陈雪，你哭了么？”一个微弱的女声问道。
    转身一看，是赵敏娟。
   “没有，我陈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流氓，哭个屁！”
    她听了，沉寂片刻。
   “其实我觉得你脸上的雀斑，不丑。”
    我驻立，恍惚许久。
    等晃过神来，赵敏娟已走在前。
    追上她的脚步，一同穿过小巷和人群，步入校园走进教室。
    上课了。
    老林自个儿在台上讲的唾沫飞溅，而台下却早已睡倒一片。
   “以前我有个朋友哇，就是做了那种……赵敏娟，你在画些什么呢啊？起来说说刚才我讲了什么！”
    原本昏昏欲睡的我着实吓了一把，身旁的赵敏娟缓缓起立。
   “说话啊！哑巴了是吧？”老林拍桌怒斥。
   “我说，林老师，平时大家习惯叫您老林，别以为您拽飞天了哈！您眼睛有问题？没看到其他人都直接睡觉了？”我站起，手叉腰笑说。
   “你们不也叫班主任是老班？叫我老林不也正常？我可没多想！对了，这个短头发的女生叫什么！”他已涨红了脸。
   “我特么是你大爷！”
    边说我边拽起赵敏娟的手向操场奔。
    听得到身后闹做一团的笑声和斥骂。

    来到挥散汗水的篮球架下，我俩气喘吁吁。
   “第一次逃课，感觉真不错。”赵敏娟一反常态的大声。
   “除了抽烟，我就喜欢翘课来打球！”莫名的，我感到开怀起来。
   “我不会篮球，也不会抽烟。”
   “还不爱开口表达想法。”我蹲下，冲她欢笑。
    她也蹲坐下来，低了头。
   “对了，上次李世德那个狗腿子和你说话，你怎么脸红了？你不会是喜欢他吧？他可不是什么善茬。”
   “可是喜欢就是喜欢，”赵敏娟又红了脸，“这种感觉是不能选择，也没法控制的。”
   “也是。就像我初中时喜欢的班长一样。明明他挺讨厌我，还老笑我丑，可我就是情不自禁的想要看着他，甚至毕业了还矫情的去剪了头发。”我摸头傻笑着说。
   “为什么剪？”
   “因为我自讨没趣的去告白了，得到的答案当然是拒绝。这种结果，我从一开始就明白的，只不想让自己以后后悔，现在想想还真是幼稚。还没懂得爱自己，就老是说有多爱别人了。”
    赵敏娟轻轻叹息。
   “小学，同学们都笑我是麻子脸，”我抬头仰望烈日当空，“直到有一天，我不小心推掉了一个说我丑的小孩，老师竟当全班面训斥我是坏孩子，还把我阿婆叫到学校里责备，就因为那个孩子的学习成绩比我好。”
    “所以你就真变坏了？”
   “大家都觉得我坏，那我就坏给他们看呗。”酸意涌上鼻尖，我掏出烟，准备点燃。
    赵敏娟见状，扔掉我手中的烟，大声说:“陈雪！你哪里坏了？哪里丑了？你是为别人活的吗？为什么要这么在意别人的眼光！”
   “我哪里为别人活了！我只是，只是看不惯……”眼泪不争气的滑落。
   “看不惯势利鬼？看不惯以强凌弱？作践自己又能解决什么！反倒是活在别人的影子下！”她站起，抽泣着说，“我爸残疾，我妈和别人跑了，这十几年不也过来了？这世上是有坏人没错，可好人也不少啊！”
    四处蝉鸣声声。
   “陈雪！”
    远远的，桂老师唤着我的名。
    擦净泪痕，我起立拉起赵敏娟便跑。
   “陈、陈雪！别跑了！老师不是来抓你们逃课，是你阿婆犯病了！”
    停下。
    我嚎啕大哭。


07
    守在手术室门外。
    坐立不安。
   “陈雪，别着急，没事的。”桂老师凝视着我说。
   “我草，这种事让我怎么冷静！我阿婆的病从没这么严重过！”
    在一旁的赵敏娟拍了拍我的肩。
   “先给你爸妈打个电话吧，好让他们赶回来，”桂老师把手机递给我，说“老师知道你不是看上去那么坏，所以在办公室里打听过你家的情况，还私自替你联系了A市的体校，你不介意吧……“
    向前，抱紧了她。
     抱紧这暖意。

    原来，我一直需要的。
    只是一个拥抱。